對話（一）

 

記起某天與他吃晚餐，他點了塊五成熟的美國穀飼牛排，由於我的午餐還沒消化，便只點了個最愛的肉桂蘋果批。那是間普通的西餐廳，對於並不富裕的我們，算是個享受了。

 

他切了一小塊肉放在我甜品旁的碟子上，示意我把它吃掉，我喝了口水，緩慢的把小口牛放進嘴裡咀嚼，過程並不享受，感覺肚子內還未消化的食物要吐出來，但我還是吞了下去。

 

看著窗外的月光，他問，如果有天我去了月球，你會想念我嗎？

你會嗎？如果去的人是我。呆了兩秒，我反問。

我會想念你，如我會想念我拋下離去的所有人事物那樣，他很快回答；回答得太快了，好像一切都有排練過，說畢便繼續吃他的五成熟牛排。

 

我看著他，沒有生氣，我也是，我說，就好像我會想念那些早已離我而去的人事物一樣，同樣的，我也有了對所有人事物會離去的心理準備。

 

他點頭，偷了我一口蘋果批，對，他說，世間上該想念的人事物，有想念就夠了，也不用談多大程度，就只有想和不想，想念的成分，有想念便夠了。

 

那麼，你會回來嗎？我問，喂他吃一口批，月球之旅彷彿真的要進行。

那視乎目的，他說，究竟是因爲我發生什麼事而回來，還是有什麼事發生了逼使我需要回來。如果是因為你想念我，那麼我未必回來，他偷瞄我一眼後繼續；你的確是很重要，但即使你想念我，你對我的想念終有一日會消失，若你知道我即將離去，就該思考想念我的時間長度，思念並不是永恆的東西。他說話時緊緊拖著我的手。

 

不論你是否會回來，我都明白終有一天我亦會離去，我說。到時候就會有另一些人代替我繼續想念你。就如我離去時，會有一些人有了對我的想念，當所有想念我的人離去，便有了想念他們的人，如此類推，我回答，同樣緊緊拖著他的手。

 

直到已存在的，對你的思念消失，那麼你就不再有回來的理由，我繼續說；世間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，一代一代，誰想念著某人，直到某人想念他們，直到所有思念消失，世界上找不到痕跡。你要做的就只是等待你擁有的思念消失，那麼你回不回來，都與誰無關。

 

你生氣了？因為我不回來？他問。

不，我回答，只是在思考思念這個話題。

 

那麼答案就是會想我？

對，我吃下最後一口蘋果批。

那麼答案就是不回來？

對，他喂我吃最後一口牛肉。

 

我們的手依然緊握著，同步地看著窗外的月亮，露出的是思念的眼神，我猜，我倆大概都在想像生活月球的日子。